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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章 公主騎白馬,公主斬惡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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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章 公主騎白馬,公主斬惡龍

這天晚上,風和平常一樣,但落葉的聲音變得清晰,深秋踮著它的腳步,簌簌踏過來。

一個具有紀念意義的時刻,誕生之初,人們並不會意識到。

孟時景只覺得,他今夜說了很多話,是一次有效的聊天,他把自己的內心一層層剖開,像一朵逐漸雕謝的花,花瓣墜落,他卻變得輕盈了。

他真實的內裏並不醜陋,這是他通過林郁斐的眼神,得出的結論。

“從我第一次選擇救你,這件事就已經變質了,我沒有把你放在工具的位置上。那會兒想的更多的是,孟平樂那麽爛的人,真是不太配你。”

林郁斐悶聲笑了下,她把臉埋在孟時景懷裏,笑聲震動很輕,貼著他的肋骨傳上來。

臥室留著一盞小夜燈,事物輪廓朦朧不清,孟時景垂首往下看,林郁斐躺在他懷裏,在他挑選的床品上,他們此刻才算重新在一起了。

林郁斐輕輕拽著他的睡衣領口,呼吸變淺。

落葉聲不同於落雨,幹燥而粗糙,林郁斐快要睡著了,她想在新一天來臨前,告訴他自己的打算。

“我想辭職,那裏是一個很無趣的地方。”

孟時景靜了片刻,低聲答她,“好,你想做什麽,我陪你。”

他想,也許他們可以擁有一家自己的小店。

但在此之前,他有急需解決的問題。

天亮後林郁斐按時走了,孟時景果然接到一通電話。

教訓孟平樂的動靜太大,驚動了社區公安,自然也驚動了徐廳長。

孟時景已經很久不去徐家,近幾年來,大家都試圖努力回避從前發跡的蠻荒史,但從前手下的人出了事,按理說還得徐廳長負責。

房子還是那間房子,省委宿舍大院裏,水泥花磚墻砌成的六層樓,上個世紀的陳舊產物。

徐廳長喜歡扮演清貧,穿一件暗藍色單層行政夾克,招呼孟時景坐下喝茶。

上位者不開口,孟時景更無法開口,他又開始沈默地飲茶。好像每一次與徐廳長對坐著,都要先經歷一番沈默的飲茶。

“茶還可以?”徐廳長問。

他正洗一泡新茶,茶湯淋在蟾蜍茶寵上,孟時景看見石頭蟾蜍從深褐色變成清亮的彩色。

“茶很好。”孟時景淡聲答。

徐廳長便說:“嗯,等會兒帶一盒回去,給你妻子也嘗嘗。”

孟時景的手頓了頓,緩緩放下茶杯,欲言又止。

“怎麽?”徐廳長漫不經心擡頭看他,“她不喜歡喝茶?”

“不是她的問題。”孟時景剛咽下一口茶水,但聲音幹澀。

“那你說說,是誰的問題?”對面輕聲笑了。

孟時景默默良久。

“我會解決的。”他擡頭,與面前的上位者對視。

“你預備怎麽解決?”

“我知道時至今日,過去的故事,已經成為負擔和定時炸彈。”孟時景深吸口氣,像要把什麽東西從身體裏拔出來,“我會讓這些黑歷史,成為您最新的政績。”

來的路上,孟時景已經想好,將他手中的灰色產業,作為維穩的政績,獻給徐廳長。這些政績裏,當然包括孟平樂繼承的那部分,也包括從前在他手下,後來轉而跟隨孟平樂的人。

他知道這樣很殘忍,是斷尾求生的行徑。他也知道人性不可靠,奉獻斷尾後,若徐廳長反悔,想要徹底將他封口,他將沒有任何可抗衡的手段。

孟時景落下決定人生的一枚棋,而棋的落點,在昨夜已經想好。

當他看見林郁斐酣睡於他懷裏,孟時景想用所有賭一次平和的人生。

“你的條件是什麽?”徐廳長問他。

孟時景有一瞬失神,他看著眼前的男人,坐在簡樸的宿舍房裏,三七分往後梳的背頭,已經兩鬢銀霜。政客會刻意染黑發,也會刻意露出白發,徐廳長習慣讓自己看起來毫無攻擊性。

這樣一張遲暮的臉,讓孟時景想到他的父親、他的祖父,生命裏最後的親人離開他時,也才剛剛長出白發。

他年少時第一次與徐廳長面對面,提出的條件是金錢,他認為世界上唯一可靠的,只有金錢。

“我希望她不會受影響,無論她以後想做什麽。”孟時景更換了他一貫的條件。

徐廳長微微怔住,瞇了瞇眼,似乎在等他未完的話。

然而沈默劃過,孟時景已經提完他的全部要求,他甚至沒有為自己要一份保障。要求提得太多,會削弱每一則條件的效力,因此他將這十幾年來的功勞、情分,全化作一塊丹書鐵券,放在林郁斐身上。

同一縷陽光下,林郁斐對孟時景所做的決定一無所知,她等在趙耘婷辦公室的會客沙發上。

趙總很忙,剛坐下又被喊走,她拿著手機往外去,示意林郁斐先坐下等待。

等待的場景,林郁斐已經很習慣了。記不清從哪天起,她在農發投的日子,就變成了等待。

等待有人給她新的工作內容,等待同事們與她破冰,等待看到被重新接納的可能性。

林郁斐決定,讓這一次成為她最後一次等待。

桌上擺著三個電茶壺,功能各不相同,林郁斐百無聊賴,盯著玻璃壺上淺褐色茶垢,龜裂出網狀的紋路。

門再度被打開了,林郁斐立刻撐直了背,聽見趙耘婷一聲嘆息,坐在總經理的位置上。

“你怎麽會想辭職呢?”她拿著林郁斐的辭職信,簽名處的三個字力透紙背,看得清一撇一捺劃痕。

林郁斐望向她,而趙耘婷目光落在紙上,沒有與她對視。

“我覺得這裏不太適合我。”林郁斐淡聲說,“也給您添了不少麻煩。”

趙耘婷擡起頭,很輕地笑了笑,“那不算什麽麻煩,你只是需要時間,慢慢領悟一些道理。”

“謝謝您,但是……”林郁斐緩緩站起身,“我覺得我不擅長經營這些東西。”

“是新主管的問題嗎?還是原來同事的問題?我可以給你換個組。”趙耘婷不緊不慢,讓林郁斐不得不重新坐下。

林郁斐忽然沈默了,她的心臟發生一次無聲的顛簸,才意識到原來趙耘婷一直知道她的窘境,趙耘婷的態度是放任,也許這也是一種懲罰的形式。

耳旁不停地響,趙耘婷已經有點苦口婆心,開始頻繁地在講話間隙喝茶,她想挽留林郁斐的心情並不假,但不是出於珍惜人才。

“抱歉,我已經想好了,我還是決定辭職。”林郁斐不為所動,在聽完大段勸說後,仍然堅定地回絕。

於是趙耘婷又笑了笑,聲音依舊很輕,像發絲般粗細的銀針,輕輕紮進皮膚。

“現在的年輕人,真是好高騖遠、眼高手低。”她蓋上水杯,神色沈了下來,“這點委屈都受不了,和你父母比,實在差遠了。”

林郁斐感受到一陣鈍痛,因為對方輕嘲的笑聲,剝開面具後真實的面龐,她意識到趙耘婷不足以成為她畢業後的恩師。

辦公室大門驟然打開,林郁斐跑出去,太陽照著她的影子,從樓道一路往下。她將頸間掛著的工牌扯下來,藍色帶子纏了幾圈,扔進垃圾桶。

身體好像沒那麽重了,林郁斐站在太陽下,喘著氣想。

她回去時,孟時景不在。手機上只有簡短的消息,告訴她今日有事、早點休息,最重要的是,不要隨便出門。

林郁斐收起手機,坐在桌邊慢吞吞吃飯,今日難得食欲大增,壓在心頭的焦慮和不安,全被她親手卸下來。

向趙耘婷攤牌後,她好像從一個真空袋裏擠出來,四肢舒展、心情舒暢。

夜色一點點沈下來,她沒有太多消遣方式,打著呵欠往臥室走。

窗外靜謐得沒有一絲風聲,孟時景還沒有歸來的跡象。

林郁斐倚著窗邊看了會兒,院子裏花兒謝了一半,看著十分蕭索。她散開盤起的長發,躺進被窩裏,數著天花板的花瓣紋路,不知不覺睡著了。

夜深人靜時,車燈從門廊滑過,孟時景從車上下來,鉆入薄薄的寒霧,又走進他的房子。

得益於孟平樂積極劃分家產,今天清點要犧牲的人和產業時,沒有花費太多時間,否則近二十年積累的資產,他不可能一天之內算完。

孟時景慢步往上走,腳步放得很輕,他知道屋內這樣靜悄悄,意味著林郁斐已經熟睡多時了。

聽說她今天提了離職,和趙耘婷鬧得很不愉快,孟時景提著一盒定制的大灰狼造型蛋糕,放在臥室門口的置物架上。

他將門推開一道縫,看見林郁斐安靜的睡顏,臉頰有些泛紅,看起來乖巧極了。

林郁斐迷迷糊糊,聽見孟時景在她身後嘆息。

“斐斐,要等我。”他沈聲說。

孟時景不見了。

林郁斐是第三天才意識到這個問題。

起初莫誠的說辭是,孟時景出差了。這個借口很合理,盡管他並不認真經營公司,但他的科技公司經營狀態正常,作為總裁和法人,出差是常有的事。

林郁斐給他發去消息,詢問他出差的地點。

孟時景答得很含糊,“臨近的城市,好幾處。”

那時候,林郁斐正在填離職流程的表單,被人事喊了一聲,關上手機便走了。

傍晚時分,林郁斐抵達別墅門口,夕陽從身後照過來,她足尖一塊拉長的陰影,是她自己的模樣。

林郁斐察覺一絲不對,院子裏的保鏢好像變多了。

“這裏的安保是不是變多了?”她扭頭詢問莫誠。

莫誠先是一楞,爾後搖搖頭,“沒有啊,一直是這麽多,可能今天他們在外面活動,看上去顯得比較多,沒事的,都是正常安排。”

林郁斐皺了皺眉,不太習慣這麽活躍的莫誠。他說了許多話,止不住似的,努力且嚴肅地向她解釋。

這天的對話,停留在夜半時分,孟時景給她發來一句“晚安”。

林郁斐睜開眼才看見,她盯著這兩個字,眼皮忽地一跳,聞見風雨欲來的平靜。

也許是她想多了。林郁斐照例出門去,離職前的日子是最輕松的,她卸下心理負擔後,每日通勤都像一場早起的城市漫游。

她剛拉開自己的車門,身後追來莫誠的聲音,“太太,我送您吧。”

這次是朝陽,從她身後照過來,她的足尖依舊蓋著拉長的影子,是她的身形。

“怎麽了?”林郁斐不明所以。

“孟總交代了,最近換季,早晨霧大,讓我送您。”莫誠平靜地說。

林郁斐沒有心生懷疑,她依著莫誠的意思,坐上那輛低調的黑色越野車。

引擎發出的聲音很悶,她關車門的聲音也很悶,這輛車似乎比普通的家用車更厚一些。

她擡頭往遠處看,朝陽完全升起來了,霧氣正消散。

這一天,孟時景沒有再回覆消息。

林郁斐終於察覺明確的異樣,她在下班時詢問莫誠,得到的答覆卻很平靜。

“也許是忙吧。孟總下午剛和我通過電話,他這次行程比較重要,會議密級高,需要收手機。”莫誠真誠地與她對視。

林郁斐再次皺眉,默了幾秒,除了相信他,別無選擇。

昏沈中睡去,到了第三天清晨,林郁斐仍未收到孟時景的消息。

她心不在焉往外走,坐進莫誠安排好的車,反覆點開孟時景的對話框,再點開他的頭像,屏幕的那頭一切靜悄悄。

再擡起頭時,前方一輛黑色小轎車,後方一輛黑色小轎車,緊緊將她所坐的這輛夾在中間。

“莫誠,前面後面這些是什麽?”林郁斐有些恐慌。

“這都是我們的車。”莫誠低聲答。

“什麽意思?”林郁斐的心突突直跳。

“沒事的,只是安全起見……”

“別騙我了,孟時景是不是出事了?”林郁斐沈聲問。

回應她的是一片空白,林郁斐知道她說中了。

“出什麽事了?”她聽見自己聲音顫抖,腦中的嗡鳴越來越大,幾乎屏蔽其餘聲音。

“我也說不清楚。”莫誠嘆了口氣,垮下的嘴角很難過,“我只知道我要保護您的安全,所以您別問了。”

林郁斐腦中嗡鳴忽然崩裂,她的身體微微震動著,像一個摔壞的組裝玩具,七零八落地碎開。

雙腳觸地時,林郁斐仍有些渾渾噩噩。此刻的情況最讓人焦慮,她知道可能出事了,也許是非常嚴重的事情,但她沒有任何線索。莫誠對她守口如瓶,而林郁斐和孟時景之間,沒有第二個互相認識的人。

她在車邊站了會兒,清晨最後一點兒霧氣的尾巴,沾濕她的頭發和睫毛,看起來仿佛偷偷哭過一場。

潮濕的空氣裏,她艱難喘息著,看見徐屹遠遠趕過來。

“斐斐,我幫你辦好休假了。”他抱著林郁斐的文件和日用品,裝滿一個紙箱。

“啊?”林郁斐反應遲鈍,只聽見體內心臟猛烈的回響。

徐屹來不及詳細解釋,只是焦急地搬著她的物品,往車上去。

在毫無交流的情況下,莫誠替他打開了車門,他們早就心知肚明,只有林郁斐蒙在鼓裏。

她被重新塞進車裏,恐慌深深淹沒她。

汽車啟動了,林郁斐坐在後排,不知道車的方向。她默默梳理思路,心緒不寧像打翻的盤子,一顆一顆的果實落了一地,已經亂得無從梳理。

汽車拐了幾個彎,駛入省委大院宿舍區。

林郁斐看見院門的牌匾,逐漸冷靜下來,她必須搞清楚狀況。

“你知道些什麽?”林郁斐淡聲問徐屹,沒有太多起伏情緒。

徐屹坐在副駕駛,緊繃的肩頭稍有松動,他側臉看著林郁斐,張張嘴又停下。

莫誠知道,這是避著他,想吐露秘密,不允許有黑色背景的人在場。

汽車停了,這裏是絕對安全的去處,所以莫誠同意了徐屹的建議,盡管他也不知道,徐屹怎麽會知曉孟時景的事情。

想來也簡單,大約是徐屹的父親向他透露的。

徐屹重新抱起紙盒,帶林郁斐往樓上去,莫誠沒有再跟隨,靠著車點了一根煙,打算先去喝一點兒酒,再去孟時景最後斷聯的地方。

煙霧彌漫著,莫誠看見他們並排離去的背影,走到暗沈的樓梯間裏。

林郁斐忽然停下腳步,身形筆直地站立,像一枚紮根不動的釘子。他們正在交談,可惜莫誠聽不見,他只看見林郁斐情緒越來越激動,回頭朝車的方向走來。

“帶我去省政府大樓。”林郁斐這樣說。

她的臉很平靜,即使帶著慍怒,仍舊有一雙平靜的眼睛。

又一天的夕陽落在她身上,莫誠看見她低垂著眼,從背包裏拿出兩枚黃銅色勳章,規規整整別在衣領處。

林郁斐坐進車裏,領口兩枚勳章反射夕陽的光芒,耀得莫誠忍不住眨眼。

他不太了解林郁斐的過往,只依稀聽聞,大概就是這兩枚勳章,讓老孟總想方設法逼迫孟平樂娶她,讓她不由自主卷入兄弟相爭的戰場。

逆著晚高峰的車流,莫誠把車開得很快,他依稀感到希望,林郁斐這樣隆重而正式,即使她什麽都沒說,莫誠總覺得她能拯救這一切。

像披甲上陣的騎士,準備好揮刀斬惡龍。

一段時間裏,車內只有掃過的氣流聲。林郁斐似乎在平覆心情,眼尾卻越來越紅。

“你還好嗎?”莫誠小心地問。

“他打算讓孟時景和孟平樂內鬥,放任他們內鬥,這樣問題就永遠解決了。”林郁斐繃著聲音說,“他把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,包括我和孟時景已婚關系,也許他用這個來威脅。”

林郁斐沒有說“他”是誰,但莫誠心下了然。

她不知道,她的推斷大部分是正確的,只有一條截然相反。孟時景並沒有被威脅,保護林郁斐是他心之所求。

莫誠聽聞,陡然握緊方向盤,終於洩漏慌亂的情緒。

“他說過會通知警察過去!”莫誠不敢相信他的耳朵。

聲音回環,撞進林郁斐耳畔,她只輕輕笑了下。永絕後患的誘惑太大,情分是難以抵消這種誘惑的。

林郁斐不再相信,大人物給予普通人的情分。那些只是障眼法,是陷阱口掩埋的枯黃稻草,內裏溝溝壑壑的利益,才是大人物們眼神垂憐的真正原因。

視野正前方,青灰色省政府大樓亮起燈,今天的夜色淺淺灑下來,林郁斐推開車門,撥正兩枚勳章,快步朝大廳走去。

正廳內立刻有人迎上來,他們認識林郁斐的臉,這個小家庭是當地政績一部分,林郁斐父母的故事反覆出現在各類活動,作為學習的素材。

“林小姐,您怎麽了?”工作人員察覺她面色嚴肅,又看見她領口的兩枚勳章,大腦內立刻拉響警報。

林郁斐應聲停下,她不需要硬闖,也不需要撒潑打滾,僅僅筆直地站著,她維持這樣不可摧折的狀態,平靜地說:“我的丈夫,法律關系上的配偶,全國道德模範得主的直系親屬,正處於危險當中,可能涉及群體事件,需要政-府幫助。”

對方楞了楞,確認道:“您的丈夫?”

“對,他叫孟時景。”林郁斐冷靜地說,“他最後斷聯的地方在……”

“在西山,大約海拔四百米左右的地方。”莫誠立刻補充道。

太陽即將沈下去,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點,孟時景沒有聽見一聲警笛,耳邊掠過飛鳥驚動的振翅聲,他嘆了口氣,知道自己被放棄了。

孟時景找了個座位坐下,如果這算是個座位的話。

實際上是一堆雜草,秋季的風和寒露降臨後,很快枯萎成黃色。有這些東西墊著,他不至於失溫得那麽快。

被放棄不是第一回了,孟時景接受得比較坦然,即使這一回他可能真的會面臨死亡。

有人通風報信,讓孟平樂提前知道自己即將被獻祭,他不得不進行一次絕地反擊。

孟時景預料到,也做好了脫身的計劃。

西山是座不值得開發的荒山,他把人往山上引,孟平樂不熟悉地形,也不熟悉開山路,只需要拖到約定時間,被警察甕中捉鱉。

可惜徐廳長允諾的警察,始終沒有出現。

孟時景已經破壞了兩輛車。第一輛與他的車對撞,被他的保險杠撞得完全凹陷,代價則是他自己的車也喪失行動能力。

第二輛車試圖直接碾死他,他們差一點兒成功了,極速開過來時,孟時景來不及閃躲,摔在一塊厚實又蓬松的枯草地上。

還好有這片枯草地,他來得及在劇痛抵達前,抽出腰間的匕首,紮進汽車錢輪胎裏,失控的車一路嘯叫著墜進山谷。

他只聽見砰的回響。

但願他們還活著。孟時景真誠盼望,他沒有帶上任何手下的人,為的就是讓更少人卷進這場紛爭。

最不該的是,在最致命的時刻,相信徐廳長的情分。

孟時景艱難坐起,忍著劇痛檢查傷口,沒有太多皮外傷,但痛意強烈,大概是骨折了。

下一輛車尋來時,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力氣應對。

他對著太陽,其實已經快尋不見日光,山裏枝椏細密,寒意層層襲來。

孟時景眼皮有點兒沈重,他快要睡過去了。大腦像沈入深海,波浪起伏,他看見父親和祖父的臉,隨漣漪散開。

接著是林郁斐的臉,她在哭泣,她不知道她哭起來真的美極了。

孟時景心臟鈍痛,想擡起手來,讓她別哭了。她的哭聲卻越來越清晰,貼著他耳邊似的。

汽車引擎聲遠遠傳來,大地在他掌心震動。孟時景辨別不出,這輛車是否要尋到他了。他再度嘆了一口氣,身體仿佛變輕,

如果這是終點,好像也還可以。

他降臨這個世界的時候,什麽也沒有。他努力了十幾年,擁有了太多,不願這樣白白送人,送給那對從未愛過他的母子。

現在很好,他總算是將他所得的一切,都收回來了。

汽車越來越近,孟時景沒有力氣再藏,他默默數自己緩慢的心跳聲,預備迎接他的結局。

忽然砰地一下,靠近的汽車撞上什麽東西,林間飛鳥四散,振翅聲在上空盤桓,另一輛汽車重新啟動,接著是第二輛、第三輛。

他聽見無數個腳步聲、呼喊聲,似乎在念他的名字。

孟時景想應答,他拼盡全力應答,但聲音小到忽略不計。

雜亂的聲音裏,蜿蜒流出一道細細的、顫抖的哭泣聲,像溫熱的泉水灌入他體內。

孟時景認為他步入了幻覺,竟然聽見林郁斐的聲音。按他的計劃,她絕不該出現在這裏。

山林間徹底黑了,孟時景不知道這些若遠若近的人,還有沒有機會找到他。

他低低笑了一聲,終點越來越近了,原來他沒有被拋棄。

第一顆星星從雲間出現,今夜沒有月亮,昏黃的圓形光斑在林間晃動,滑過他的身體,又驟然滑回來。

忙亂的腳步聲向同一個方向聚集,孟時景即將合上雙眼,視野裏晃過兩枚亮晶晶的黃銅色,接著忽然墜入一個溫熱的懷抱。

清晰的哭聲,林郁斐的哭聲在他耳畔。

孟時景心口一顫,費力睜開眼,只看見她的黑發。

“我來救你了,孟時景。”林郁斐顫抖著,和他的心臟同頻。

“原來是你來了。”孟時景扯出一抹艱難的笑,控制不住地淌出眼淚。

他從未料想,他一心想保護的公主,竟然身騎白馬,為他斬惡龍。

他從未料想,原來這不是終點,他的公主在千鈞一發的懸崖,將他蠻力拽回人間。

力氣又一點點回歸他的身體,孟時景被擡上擔架,回握住林郁斐的手。

救護車往山下駛,沿著山體盤旋,某個拐彎的路口,月亮出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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